傍晚, 前兆風悠悠盤旋，落葉卷成各種形狀，在空蕩街道互相追逐, 臺風假的通知出來，商店陸續關門, 行人匆匆往家趕，各個幼兒園和中小學也都紛紛釋出學生。

南區建興路上的俱樂部，自由搏擊區氣氛又熱又燥，打沙包、練腳踢、空擊拳擊, 各有各的忙活, 還有部分會員, 跟在主教練孫天的身邊, 觀摩擂臺上的實戰對練。

主教練孫天不常待在俱樂部, 但每次出現, 都有人吆喝起實戰對練, 學員水平參差, 上擂臺多是戴足護套，掃完幾套組合拳後, 逐漸變成王八撕咬的亂打。

不過今天的實戰很有可觀性。

擂臺中間，兩人揮拳對戰, 切磋許久。奚行穿著黑衣黑褲，一身靈巧地活躍在臺上, 他僅戴了雙拳擊手套, 聞見對手拳風, 先是側身閃避, 弓背, 順勢往對方腰腹位, 擺拳還擊。

海綿護套發出悶聲，嘭——

對手反應不及，受力後傾，踉蹌退幾步，才將將平衡重心。

奚行沒有乘勝追擊，反倒是配合對手節奏，降下勁兒，慢慢玩，汗水沿他頸線滾落，沒入黑色T恤，大片衣料已經氤濕，挺熱的，但衣角仍嚴絲合縫地擋住腰肌，一丁點也沒露出來。

擂臺下，司壯壯坐在孫天的邊上大擺龍門陣，難得今天奚行主動上擂臺，兩人皆是好奇，推測他是想試拳法呢，還是純粹地想打拳，幾場下來也沒看出個究竟。

新來的學員在旁觀戰，甚是不解：“為什麽不趁機KO，多好的機會啊？”

司壯壯往後看那學員一眼，好心解釋道：“別學，他在玩兒呢——”

正說著，瞧見入口處進來一人，身段玲瓏有致，走起路來颯颯有風，邊聽電話，邊往搏擊區掃視，司壯壯瞇起眼瞄過去，意出望外站起身，連忙招手：“今朝，你怎麽來了”

司壯壯這聲喊得響亮透頂。

奚行接拳的同時，迅疾往門口瞧了眼，眉梢跟著微微吊起，隨後找準空擋，在對手掉拳的瞬間，一個猛力直勾，正中面部，將人掀翻落地，KO完成。

傍晚的時候，今朝從宋女士家出來沒多久，就收到思斯的微信，三百字小作文吐槽司壯壯剛加固完寵物基地的棚子，就開車出去跟奚行廝混。

今朝打電話過去問情況，兩人廝混什麽，思斯發來孫天的朋友圈截圖，是搏擊對練的現場照片，說每次他倆在俱樂部訓練，一玩就是幾小時，電話都打不通，現在司叔有事找兒子，電話都打到思斯那兒了。

聽到這兒，今朝立即讓司機改地址到俱樂部，跟著思斯電話裏的指引，一路上了俱樂部二樓，剛進門口，就聽到司壯壯一聲吼，搞得整個場子的人都齊刷刷看向她。

俱樂部搏擊區，原本也有幾個女學員，但今天是臺風天，又是主要玩實戰，女學員們沒來，整個場子都是無所忌諱的男學員，赤胳膊露背，汗涔涔熱淋淋地盯著門口突然出現的女孩，劇烈運動後荷爾蒙最勝，望向異性的目光，多少帶了點玩味的審視。

奚行拉起被KO的對手，友好地碰碰拳，示意結束，獨自走到擂臺框外，掃見站在今朝周圍，跟司壯壯過去打招呼的男人們，旋即眼神頓住，他不喜歡別人用那種目光看她。

他邊走，邊解開拳擊手套，往軟墊上丟去，撈起一條毛巾擦汗，再擡眼，對上今朝看來的眼神，亮晶晶的，像是在他額上輕輕點了點。

搏擊區的聲音挺雜的，皮質護套碰撞，拳擊沙袋悶響，還有各種說話聲，可對上眼神的瞬間，奚行發現這兒很安靜，甚至有種心曠神怡的舒適感。

奚行闊步走過去，一把將今朝拉出人群，接過她手裏的電腦包，下巴往內區揚了下，問：“怎麽來了？”

今朝將正在與思斯通話的手機，遞給司壯壯，跟著奚行往裏走，左右張望著說：“思斯說你們在俱樂部玩，我好奇過來看看。”

圍在門口的打招呼的人散了，司壯壯慢幾步，跟在兩人後面，與思斯講電話：“不是，手機放櫃子我還沒看，那瓶藥早就買好了，放在電視櫃下面，他沒找到嗎……”

走到內區的擂臺下，奚行將電腦包放到軟墊，隨即有學員過來和他搭話，交流臺上看到的拳法套路。

今朝好奇地，將搏擊區各個角落都掃了一遍，她好久沒來過這種場合，和她以前家裏的武館的氛圍太像了，只是木樁換成沙袋，還有大面鏡子，給學員練習空擊動作，看著就很好玩。

奚行跟人聊了幾句，低頭解纏帶，餘光掃見那雙圓碌碌的眼睛，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手上纏帶，不用說也知道她在想什麽。

他停住動作，扯著纏帶一端，眼神挑了挑，問她：“想玩嗎？”

奚行確定，自己真被司壯壯說中了，有點戀愛腦。人家昨天才和前相親對象雨夜密聊，甚至夜不歸宿，可一看到她眼睛，就還是忍不住想滿足她，連想生氣都忘記了，真是沒救。

今朝猛點頭，她可太想了。

走到俱樂部門口，聽見打鬥聲，她體內的好勝因子就開始蠢蠢欲動，進來看到奚行一拳撂倒選手時，他那拳風、那速度、那切入的時機，都讓她嘆為觀止。

很多年前，喬遇城曾點評過今朝，招式學得快，悟得透，反應也足夠機敏，是個武學的好苗子，只可惜是女孩，他不想讓女兒走職業道路，只教了些基本招數給她防身，到她十四歲時，哥哥出事，喬遇城與宋惠大吵一架，就沒再讓今朝在武館裏練武了，怕她有本領後，跟哥哥一樣，熱誠過頭，做事不計後果。

今朝知道自己那點功夫，對上奚行是不太夠的，可能連切磋都算不上，所以也沒好意思開口問他對練，但他竟然主動提了，她肯定是一百個樂意。

擂臺上，新一輪的對戰已經開始，幾個氣氛組的會員敲著塑料瓶使勁將場子搞熱。

奚行瞧了眼擂臺，走去器材櫃，挑了一對手套，和兩根女式纏手繃帶，回軟墊邊坐下，長腿往外抻出去，幾場對戰下來，體力有些透支，但今朝想玩，他有什麽辦法。

他揚了下手中纏帶：“手給我。”

今朝坐到他旁邊，乖乖伸出左手。

十分秀氣的手指，纖細修長。

奚行低頭，套著她拇指，仔仔細細地，一圈一圈繞上纏手帶，系到拳峰位置，捏起她手掌輕擡一下，這雙手怎麽看，都像是該去彈琴做畫，那麽虎裏虎氣的性子，怎麽能長出如此秀氣的手，他笑了下：“玩過實戰嗎？”

“以前跟師兄弟對練過，不過很多年沒練了。”今朝認真觀察他纏手帶的方式，很新奇。

奚行輕擡下巴，往邊上的護套堆點了下，提議：“等下你戴護套玩吧。”

“不行。”今朝一口否決。

“那會影響我發揮，我家武館對練，就沒人戴那些海綿套的，我們傳統武術，講究的是招招致命，套套會影響殺氣。”

“你也別戴套了，我們玩真的吧。”

奚行單腿屈起膝，剛纏好左手綁帶，突然面色羞赧地看她一眼，使了點勁，整個捏住她手掌，沒好氣地說：“喬今朝，別在這兒開車。”

今朝滿心想的是護套礙手礙腳，這才慢騰騰反應過來，自己又說了瞎話，掙開他手掌：“我是說，咱倆就比劃兩下，點到為止。”

“嗯？今朝也要上場嗎？”司壯壯還手機給今朝，叉腰站在一旁，樂呵呵插入話題，也挺好奇的：“你之前練的是什麽啊？”

“形意拳、八卦、還有南方的一些腿腳功夫，我家路數雜糅，所以我都學了點。”

戴好拳擊手套，今朝蹦蹦碰了幾下，試試彈性，順便提醒：“我們隨便打打，待會兒我還得回去加班。”

奚行拎起自己手套，推了下今朝的肩，轉頭和壯壯說：“我帶她玩玩，思斯找你就趕緊回去吧。”

今朝說的隨便打打，是讓奚行使三四成功夫出來，兩人切磋練練，但沒想到，奚行將她帶到練習區角落後，他舉著手套，全程防守，任她怎麽揮拳，他都不帶一下進攻的。

今朝連揮幾下，都擊在軟綿綿的手套上，連下意識的回防都顯得多餘，挺沒勁的。她有些賭氣，一腳掃向奚行腰部，瞬間被他的手套擋了回來。

就這麽，一個進攻，一個防守，將奚行當移動木樁，對練了十幾分鐘。

今朝悶著聲，左揮右勾，將兒時就熟練的招數盡數使出，起初想挑起奚行反擊，奈何他無動於衷，她一下一下地揮拳，將力氣、憤懣、不爽都發洩出來。

漸漸地，奚行發現不對勁。

他擋下今朝招呼過來的勾拳，騰開空間，看了眼她表情，蹙眉問：“不高興？”

這打法，都快變成王八拳亂揮了。

“昨天知道了些事情，有點煩。”今朝如實說著，加速揮拳動作。

“所以你找齊況然商量？”

“你怎麽知道？你昨天在我們公司樓下？”

奚行頓了下，沒註意今朝揮來的動作。

他想起昨晚在她公司樓下，隔著玻璃，看她和齊況然聊天的場景，那時他在車裏等了很久，看著今朝和那人密密交談，大概也知道今朝對那人沒意思，能聊這麽久，必定是遇到什麽事，要人幫忙或商量。

可她一句都沒告訴他。

當年如此，現在也如此。

就好像，他只適合跟她暧昧親吻，無法與她一起分擔事情，而那個人能與她有商有量。

晃神的這瞬。

一記勾拳，直直揮向奚行。

奚行隨即偏了偏，仍是慢了半招，今朝看家本領的拳風，掃到他下巴，嘭——

悶悶一聲。

“疼嗎？要不要緊？”今朝趕緊摘了手套，去看情況，手指碰著他下巴，仔細瞧了又瞧：“還好還好，沒破皮，我剛剛收了點勁的。”

奚行扯了下嘴角，撇開臉，帶回剛才的話題：“你在煩什麽？”

今朝收回手，歪腦袋看向奚行。

她剛進俱樂部時，瞧出了一點奚行冷卻的情緒，這會兒，她算是終於搞清楚狀況，洞若觀火般挑破：“你生氣了，氣我跟齊況然說，沒跟你說？”

奚行的眼皮冷淡垂著，意味不明。

不等他回答，今朝低頭，解開另一只手套，自顧自將事情攤開來：“我媽媽生病了，挺嚴重的，我本來也不知道，昨天逼問齊況然才知道的，所以昨晚我回家陪我媽媽了。”

“她看得挺開的，只是一直念叨著我，大概她勒令我回國也是這個原因吧，想讓我盡快安定下來，找個男朋友。”

“這幾年，我其實一直在反抗她，還有我爸，可是在這件事上，我跟她想法是一樣的。”

今朝擡眼，看向奚行，瞧見他眼裏的詫異，心內定了定，索性全豁出去，義無反顧說著：“我倆最近的關系挺好的，但我不敢確定，你是有點喜歡我，還是只想跟我接吻，畢竟你之前拉黑過我，我怕我……”

奚行的心忽上忽下，聽到她媽媽讓她找男朋友那會兒，聯想到相親，他的心是墜落的，可聽到後面，他的心又高高浮起，望著今朝，將她看了一遍又一遍，直到聽見拉黑，頃刻間——

那些過往騰騰冒出。

他眼神冷卻幾分，戴拳擊手套的手，攬過今朝脖子，一把將人扯入懷中，低頭湊近，看著她汗涔涔的臉頰，一字一頓質問：“你說拉黑？”

“喬今朝，你當時讓我別再煩你。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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